桃源1(2/2)
相柳透过雨帘瞻仰那座被时光刻下深深痕迹的牌坊,蹙眉陷入沉思。
芙蓉红着脸收回目光。她另一只手里原本还拿着相柳给她的袖衫,暴雨早就冲刷掉了余温,此时却变得烫手。
粗瓷的茶碗被推到吴一跟前,吴一立刻起身道:“谢谢老人家——”话没说完,尾音却卡在喉咙里。
这是令三人都辗转反侧的一晚。
芙蓉找到腰带朝里间递去,门帘被掀起又放下,她在帘子甩动间看见一个宽厚的脊背。
“呀呀呀——芙蓉,我忘拿腰带啦……”吴一撩起帘子朝芙蓉叫道。
芙蓉仿佛能看见当初有一个人被锁在这张不大的床上,日日夜夜面对着阴暗的小窗,施暴者来了又走,她无力挣扎,血和泪浸透了掉漆的木头,床沿留下了痛苦的抓痕。
暴雨连夜,村里也没有像样的客舍,三人不得不借住在玉兰家中。
吴一惊讶地瞪大眼睛。
那样冷漠禁欲的男人,竟有那样性感诱人的身材,芙蓉只觉某个地方蠢蠢欲动,心如鹿撞。
哪怕玉兰在这世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,可下安村的玉兰不是。
在这雷雨夜中,玉兰睡得深沉,闪电的亮光不时照亮她充满风霜的睡脸,竟是那样习以为常的平静。
下安村既不在驰道周围,也不在乡道路口,若无那妖异的浓雾和暴雨,三人本不该偏离大道走到这里。他指着村落边缘一处亮着灯的破败民房说:“去那间屋子里避避雨吧。”
妇人推碗的动作让本就不长的袖口往上缩了缩,露出了黑瘦的小臂。她的腕间整齐地排列着三道刀伤,疤痕扭曲地凝固在手腕上,泛着奇怪的色泽。
玉兰一看吴一的神情便知道他看过她的故事。她长叹一声收起茶碗,回到灯下继续写竹片去了。
芙蓉和吴一欣然同意。吴一哇哇叫着奔到那民房前,一会儿工夫就溅了半裤腿的泥,身上衣服湿了大半。芙蓉两手盖住头顶,正想迈步冲进雨里,相柳突然拦了她一拦。他脱下在大雨中依然整洁如新的袖衫,展开撑到芙蓉头顶,示意她自己撑着跑过去。
——她曾三次割腕自杀。
“这……”芙蓉捧着热茶暖手,仔细打量那妇人——眼角眉梢确实能看出三十余岁的影子,但除了身形和头发,最显老的是她的气质,仿佛生活的重担已沉沉压在肩头许多年,生生压弯了脊柱,摧折了希望。
芙蓉率先钻进里间换衣服,接着相柳和吴一同时进去一起换。
“叫我玉兰好了。”妇人轻描淡写地说,摆摆手拒绝了相柳给的财物。
他们绝非误打误撞走到下安村。雷雨夜易生妖邪,是有妖物设下迷障,让他们不断错过大路,最终走到这里。
“……老人家?”那妇人一时恍然,继而失笑道,“我未及不惑之年,竟这般苍老了吗?”
屋里陈设简单,一盏简陋的油灯照亮不大的屋舍,灯下摆着几个写有字迹的竹片。那妇人为几人找来干净的衣物,又沉默地写起竹片来。
相柳恍如未见,神态自如地接过茶碗,马上低头喝了一口,就像在孔从竹茶室里品茗一般泰然自若。他说:“老人家不知如何称呼?我等来此避雨多有打扰,还请收下这些财物,聊表谢意。”
三道刻骨的刀伤。
吴一和相柳抱了被子在堂屋打地铺,芙蓉和玉兰挤在卧室里对付一晚。
“你……”吴一呐呐。
芙蓉接过这尚有余温的“雨披”,红着脸急促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转头冲进雨里。
三人换完衣服,那妇人也放下了笔,站起身给他们倒茶。
相柳轻轻敲击斑驳的木门,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,门后站着一位腰背佝偻的中年妇女。
窗外暴雨久久不停,吴一想着玉兰和积云的事,睡得不甚踏实,相柳却是毫无睡意。
那妇女看上去年近半百,头发已然花白,她只有相柳胸口那么高,仰起头谨慎地打量着相柳和吴一,最终目光落在一身狼狈的芙蓉身上,终于软化下来,把三人让进了屋。
相柳刚刚脱下湿透的里衣,如瀑的黑发衬得腰背润白如玉。肌理分明的背脊往下是骤然收束的腰肌,上臂与腰线的弧度映衬出一个矫健的身影,滚落的水珠沿着后腰落到臀部,被吸收进裤子里,接着风光尽收。
妖魔不受天纲束缚,有的食人血肉,有的食人精血,有的食人意念,下安村里一片宁静,若此地真有妖魔盘桓,那妖魔绝非池中之物,而村民必定与其实现了共生。
听着堂屋两个男人频繁翻身的声响,芙蓉挨着玉兰睡,更是辗转难眠。床榻老旧,边缘还能摸到深深的刻痕。芙蓉迷糊间手臂乱搭,在床柱上摸到一处凹痕,她迷瞪着眼睛看去,被那陈旧又带着血痕的印记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。床柱上锁着一条铁链,沉重地躺在床角。那铁链表面光滑,应是经常被使用,它锁在床柱上的一头已经把床柱磨小了一圈,掉漆的部分上沾染了陈旧的血迹,可见当初被锁着的人经历过怎样的挣扎。铁链另一头打开着,内部可见一些锈蚀,正好和玉兰手腕上疤痕的奇怪色泽吻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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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见玉兰本人的那一刻,她的故事便褪去了传奇色彩。为何《玉兰》不能在柳国正常刊印全文,为何积云写的结局里透着那么多未完待续,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他看见了老妇人的手腕。
故事里的女主角拒绝了父母的搭救,大义凛然地留在偏远山村,可这破败的土屋、离群索居的环境,哪里是受人尊敬的女夫子该有的待遇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