启程1(2/2)
积云也不气,微笑着问妇人身后的小孩:“告诉姐姐,这小报有人强迫你买吗?你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吗?”
那一家三口拿到钱,终于满意地离开。临走前那妇人口里依然嘟囔着“你以为这破故事谁想看”、“不过是出来卖的,我想让你怎样就怎样”,那孩子直到被父母拉走,都怨毒地盯着芙蓉。
站在朝廷的角度,玉兰确实造福了一方百姓,歌颂她的奉献与牺牲将极大激励有志之士,推动社会风气向更好方向发展。
那妇人冷笑一声,扬声道:“看了又怎样?没看又怎样?小孩子懂什么,我说没看就没看!”她傲然环视围观者一圈,“在场之人,谁听见我儿说看了这小报?”
三人一路往天心书院走,远远能看见书院门楣了,却在大门口遇见几个男女争执,声音一声高过一声。
相柳眼疾手快地拉了芙蓉一把,迈步挡在芙蓉身前。男人一个耳光落空,抡圆了胳膊还要再扇,相柳抬臂一格一推,男人被推出几步远,踉踉跄跄勉强站稳。相柳眼神充满警告地与男人对峙,吴一也适时挡到芙蓉身前。
那孩子撇撇嘴,低声叫了一声爹。
三人得以顺利回到住处,芙蓉笑眯眯地向相柳和吴一道谢,相柳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,受了这一声谢意,转头和吴一分别回房去了。
原来,那妇人认为报童欺骗了她的孩子,给她孩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,要求退钱。那报童被打得来了脾气,据理力争道:“我从不强买强卖,你那孩子主动找我来买,看完内容就反口跟你们说我骗他买的,我若给你退了钱,那他不就白看了吗?我靠内容挣钱,若人人如此,不仅是我,作者不也要饿死街头?”
积云被这无赖行径震住了,她扶额松口道:“要退钱是吧?可以,我退给你们,双倍。我不能让说公道话者为难,但也请你们记住,我写《玉兰》、传抄暖衣阁小报是为弱者鸣不平,它们不是写给你们这等人看的。”说罢她歉意地冲芙蓉笑了笑。
“……玉兰的故事被口耳相传,有人问过她的心情吗?县乡官员、普罗大众把她当道德典范歌颂,她的丈夫、那些村民……”
见两人间气氛有些僵硬,吴一插嘴道:“我理解芙蓉。在我家乡,玉兰的悲剧只会发生在女性身上,我从未被人贩子当成猎物凝视,我不懂那种恐惧,所以我不会去指责猎物敏感。芙蓉的情绪来自于朝廷的态度,所有女性都该人人自危。”
相柳一愣。
那妇人追着少年打,这时,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劲装打扮的女子,一把把报童护在身后,用身体挡住那妇人,和气地说:“我是暖衣阁分社主事积云,你有话好好说,不要打我的报童。”
这话说得有理有据,那少年说话又不如那妇人泼辣,很像读过书的样子,一时间也得到了围观者的赞同。
“看了又怎样?小孩子懂什么?我说让你退钱你就要退钱!”
无论这个故事以何种喜庆的方式大结局,玉兰的一生已注定是悲剧。
芙蓉打量那少年几眼,似乎是之前兜售《玉兰》增刊的报童。这几人堵在书院门口,吴一伸长脖子去瞧,发现那妇人护宝一样护着的孩子竟是刚来天心书院没多久的学生,他赶忙示意芙蓉和相柳停下脚步。
那孩子也是个不服管教的,翻了个大白眼说道:“无人强迫又怎样?看了又怎样?”
三人走近看去,一名妇女一手护着一个孩子,另一手拿着一摞纸张,频繁朝对面半大不小的少年脸上扇去,嘴里骂骂咧咧。那少年脸上挨了几下,却也不甘示弱,面上是一副据理力争的表情。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声音嘈杂的叽叽喳喳,也不知道是站在哪一边的。
相柳斟酌片刻,略带歉意地对芙蓉说:“我同情玉兰,但你的激愤和不安,我……确实无法感同身受。”
人群散去,积云向天心书院的门房递了拜帖,潇洒地同三人摆摆手,说了声改日再见,便转身离去。
叫卖者走到芙蓉跟前,芙蓉摆摆手拒绝,却又恋恋不舍地看着报童走远。
那妇人眼看来了个管事的,冷哼一声放下手来,又把自己要求退钱的主张重申了一遍,还啐了一口道:“写的什么啊,狗屁不通!难怪你们在柳国待不下去,要被赶到雁国来!”
芙蓉目送两人走远,缓缓抬起右手,迎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瞧——手还是那只手,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。
相柳看出她的犹豫,正想把人召唤回来,却被芙蓉阻止。相柳问:“你想知道后续,买一本不就行了?”
那表情和声音,仿佛谁敢为报童说话就要撕了谁。
相柳虽未言语,面上却有些不以为意。
此话一出,围观者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,就连相柳都没绷住,嘴角扯出一个笑意。
可相柳拉住她时的温度和力道,却如灼烧一般深深烙印在了记忆里。
那男人之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妇人占尽上风,本以为芙蓉是个好欺负的,却没想到她身边有两个男人,只得骂骂咧咧地走回妇人身边。
“为何?”
积云继续和蔼地笑道:“我们贩卖的是消息,不是这几张纸。既然你承认看了,那为此付费有何不妥?我为何要退钱给你?”
芙蓉摇摇头:“我不想知道。”
那妇人看着自己不得人心,回头朝人群中猛使眼色。人群中一个壮硕男人突兀地朝芙蓉走来,扬手就要扇她耳光。
芙蓉忍了又忍,终是被这反口不认账的说辞气到了,站出来说:“我听见了。你儿子亲口承认自己看了,而且没有人强迫他买。消费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却不给钱,我就算你儿子还小不懂事,敢问您贵庚啊?”
芙蓉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,眉头越皱越紧。
相柳软下态度,三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,气氛稍许缓和下来。芙蓉的心情渐渐平复,她快步走到相柳前面,特意转回身面向他,倒退着跟他一起前行。她认真地说:“我不该把我的坏情绪投射给你。当你承认你无法感同身受时,我便知道你的同情发自内心。”
芙蓉突然忿忿道:“这是拐卖!因为玉兰教书育人,功在千秋,有人要把她的功绩变成自己的功绩,于是选择性无视了暴行!”
相柳闻言,表情顿时微妙起来,却并未立即反驳芙蓉。
那孩子答不上来,回头看了看人群里一直站着不说话的一个男人,又躲回妇人身后。
他从未有过被拐卖的忧虑,故而不能立即看见颂歌背后的暴力,也无法听见赞美之下的求援,芙蓉却不然。芙蓉试图把自己代入到玉兰的生存环境中去,故而不安、不忿、不平。同为男性读者,既然吴一能理解芙蓉试图去理解的东西,那么相柳也应该尝试去看见《玉兰》背后的“玉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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